文/廖鴻基
原載/中國時報.E7/人間副刊.2007/03/30

納入海洋思維,多了一種選擇,並且,附加了許多機會、許多可能。當然這只是例子,意義並不在加入蘇花高興建與否的爭議,而只是指出,山海花蓮,我們或許不應該忽略了海的開闊。

書桌窗口面對一座小山,春夏之際,山坡上綿密的樹林受風搖曳,浪舞成一片湧湧綠濤;即使寒冬時節,枯涼的北風不過讓山坡稍稍褪了點顏色,仍然舞晃著波浪般的柔漾曲線。兩年前有個強烈颱風來襲,斲枝抝葉,毫不疼惜的摧殘了這片樹林;之後,山坡上突露一道明顯的斜線,如在小山的容顏劃過一刀,留下傷疤。看仔細了才明白,這道挺直的斜線原來是山坡上的一條山徑。當自然的曲線遭破壞後,魯直的人為疤痕便無所遁掩。

這劃傷痕,漫漫兩年過了,猶在修補復原。總是切割容易,修復困難。

曲線和直線,生活裡常出現的兩種線條。自然形成的,常以曲線合韻;山的綿延、浪的伏仰、溪的蜿蜒、岸的曲折、鳥的羽弧、葉的婉轉;人為的線條一般剛愎、挺直:橫豎的大樓、框限的港埠、亙直的溝渠、筆挺的馬路,柵欄、圍牆和牢獄,莫不直挺方正。微笑是曲線,急躁和莽撞是直線。

年輕時,有許多離開花蓮到外地發展的機會,但還是選擇留在花蓮;因為,喜歡這裡悠緩的生活步調,喜歡這裡的視野比例曲線始終多於直線。層巒疊稜的山脈,波折韻宕的海洋,走不完的迤邐海灘,流線優美的船身和魚體,春天的芽和秋天的風……,這些是家的線條,深刻在腦波裡的幾道曲線。每趟遠航想家時,甲板上閉起眼,心胸裡浮起的盡是這些如家鄉燈塔、也像是心頭地標的曲線。

心中有座山、斷崖

工作關係,四處奔波,算是個對交通需求依賴度頗高的人。每回到了西部,面對捷運、快速道路、鐵道、高速鐵軌、高速公路等,交通選項確是比東部多樣而且方便不少。但是,大樓的摩天線、高架橋,當我看到那幾乎是被平面的、立體的直線網絡編織下的城市,方塊和直線幾乎擁塞了大部份視野,豆點般的人啊,在這些便利的網絡中快速、急躁、擁擠的直線流動。無可否認,交通的便捷讓人羨慕,就像城市人一聽到花蓮便以羨慕的口吻讚美後山的景觀與生活。

任何快速、進步和便利,好像都免不了截彎取直,都免不了斧砍刀切,想盡辦法讓魯直的直線顛覆掉溫柔的曲線。這是選擇,也說明了為何每趟外出,工作告個段落後都急著想趕快回家。

我的心中有一座山、一落斷崖;是山神也是門神;如此滄桑斑駁的座落在山海關鍵位置,區隔了「山前」和「後山」,分別了家鄉的曲線和外頭世界現實的直線,祂兩臂一攤,劃開了兩個空間、兩個世界。

清水山、清水斷崖,將快速、進步和便利阻擋在山脈北側,山崖阻隔交通不便,花蓮的工商發展確是不如其他縣市繁華。然而,守護神一樣,祂也讓花蓮的山水少受些刀斧的摧殘與切割。

但是,有一條規劃多年且即將定案的蘇花高速公路,將從清水山的肚腹貫通斷層,以人定勝天的工事,罷免這座多年來如門神、守護神保護著純樸後山的清水山崖。嚴禁的閘門將被打開,森嚴關卡將被突破。便利的交通,將使得後山進出,無遮無攔。

想想那車龍、那人潮,閘門那頭,簡直是一潭蓄滿洪潮的大水庫;而山的這一端,不過不過只是一灘小小圳埤。一旦門戶洞開,高度落差所帶來的人潮、車潮、錢潮……,勢必劇烈如洪泛的一掃而過,原本柔和舒緩的後山畫布,可經得起躁急的筆觸就要來塗繪一幅現代化的後山?

細水長流,或暴起陡落,關鍵的這一刻,多麼希望這是一道是非題,而不是選擇題。

人的心靈與思想,可貴的是靈動與活躍,是曲折的、迂迴的,而不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制式思維。生活更便利,時間更約省,流通更發達的直線形思考,以為一條貫穿門神肚腹的高速公路,從此後山就能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。看那為了進步、方便而構造的每一條道路、每一座堤岸、每一道牆圍……,是否也或多或少僵固了我們的眼睛和心靈。代價是絕對詭譎莫測的,是否過於一廂情願,將繁榮、幸福和快樂寄託於一道勢必產生嚴重衝擊的高速公路上。

除了直剌剌的開腸剖肚、直接貫穿外,沒有其他可能了嗎?本著追求地方發展、進步與便利為前提的考量下,並不是誓死反對,只是冀望付出的代價小一點,而後悔的機率低一點。

洄瀾潮汐

環境與住民間因果互動的發展流程中,參與的元素不同,產生的結果自然不同。過去以陸地條件為主流元素的發展模式,滲入海水(海洋觀點、海洋思維及海洋優勢)環境元素後,將產生不同的格局和結果。

高達七成多的花蓮民意贊成興建蘇花高速公路。或可解讀為,一邊是高山,一邊是大海,地理走勢南北狹長,形勢封閉,交通不便造成發展限制,是長期壓抑下的忠實民意反映。如上述所言,沒有人願意被封閉、被關住、被認為偏遠落後。

反對蘇花高的意見,以環境破壞的理由為主體。蘇花高的興建勢必鑿山穿行,以長隧道打通蘇花斷層等高山屏障,所牽涉的龐大建設經費、環境影響及長隧道的安全顧慮等,皆是無以擺脫的現實陰影。當然,反對者也顧慮到門戶洞開後,長驅直入後山的接觸方式,將衝擊原有的寧靜生態。

更方便的交通需求是民之所欲,所帶來的污染與破壞又是民之所惡;所欲與所惡的爭議,各有其本,也各有所偏執。經濟發展及環境保護是現代社會必得屢屢面對的平衡問題。多數決與尊重,是民主社會的基本價值,高民意基礎下,蘇花高的爭議似乎只是稍稍延宕了環境影響評估的過程。且無論如何評估,怎麼克服,蘇花高一旦興建仍然無法擺脫龐大的建設經費、環境影響及衝擊、長隧道的安全顧慮等三大陰影。

是否,我們忽略了,海洋就在身邊;那廣浩、安靜的大海就在一線之隔的身邊。

蘇澳港、花蓮港都是現成的,若評估的範圍能加入建設一條藍色公路的可能,結局可能就會不同。開鑿一條隧道式高速公路的耗費,足以開闢花蓮港-蘇澳港間一流的海運藍色公路。這段約35浬的航程,以台灣現代的造船能力及名列世界前茅的海運基礎,若能以兩艘四萬噸以上的交通船服役,一趟船將可裝載上百輛汽車及數千名乘客,單趟航程一個半小時(或者更短)以內,兩艘對開往返,兩、三個小時一個航班,北端銜接北宜高,南端接花東公路,既能解決交通需求之所欲,也能有效避開了開鑿長隧道所帶來的負面陰影。

何況,若花蓮觀光立縣的宗旨不變,這條航線經過台灣八大天然景觀之一的清水斷崖,經過鯨豚資源豐富的海域,這條航線海所能帶動的海域觀光效益無可限量。再者,這條藍色公路對沒有內在航線的台灣,將有親海、近海等踏出海域的示範及啟動效應。原有的蘇花公路,當交通負荷轉由寬闊的大海來承擔,不必再跟繁忙的交通量競逐,讓生態脆弱的蘇花斷層得以悉心發展為岸上觀光休閒遊憩的需求。

是記憶也是情結,海運往往讓我們害怕而卻步,恐怕都是小船、小海的舊觀念。四萬噸以上現代化船舶的船速及穩定度,絕對足以克服東北季風的影響。何況,廣闊的海洋原本就是老天賦予窄狹有限的海島最大的補償。

納入海洋思維,多了一種選擇,並且,附加了許多機會、許多可能。當然這只是例子,意義並不在加入蘇花高興建與否的爭議,而只是指出,山海花蓮,我們或許不應該忽略了海的開闊。

山神、門神、守護神

關鍵的這一刻,多麼希望蘇花高不是強制、直線的單一命題。

所謂山不轉路轉,路不轉人轉。強行貫穿與繞航通過,是直線與曲線、是粗暴與迂迴、是現實也是思維上的差別。繞過不好嗎,轉進何妨,難道一定得直線對衝、頭破血流;何況,上述提議只是點到而已,畢竟贊成、反對直挺挺的兩頭都是極端,或許稍稍轉個彎,試試中間那寬廣而且無盡曲折的可能。

許多年以後,當我想念山海家鄉的時候,閉起眼,但願仍然可以看見那山神、門神、守護神般滄桑斑駁的清水大山依然堅韌的守在祂的崗位上;但願浮現在腦海裡的家園影像,仍然是柔和的曲線遠超過人為的直線。

大家來寫花東山水

自宜蘭縣蘇澳起,往南至花蓮縣吉安鄉止,預定的蘇花高速公路全長約86公里;計有隧道11座,總長40公里,橋梁總長37公里,總計橋隧竟占蘇花高全線90%,蘇花高的「道路」,等於是憑空打造出來的。蘇花高共經過十七個生態、文化、地質的「環境敏感區位」(包括太魯閣國家公園),始終讓生態保育學者專家憂心忡忡,宗教、藝文、旅遊界也都呼籲中央地方政府宜再三思。眼見蘇花高環評案四月底前補件審議在即,本刊特製作專輯,邀請熟嫻東部山水的作者,書寫自己對這塊美好環境的認識。我們也歡迎讀者投稿,吐露花東山水見聞,看到更加深邃、飽含人文色彩的「山海觀」。文長100~300字左右,文末須附真實姓名、身分證字號、戶籍地址、通訊處和電話,缺一不可。稿件請傳寄literature@mail.chinatimes.com.tw,主旨欄註明「應徵『花東山水大家寫』」,以利辨識收發。本項徵文至四月八日止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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